这些话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不让兰斜眼说了,问他有没有我哥哥的消息。
兰斜眼说,来之前可智对他说,我哥还在青海,当了自由号儿,在荒漠上栽沙棘,挺闲散的活儿。
我问他,我妈身体怎么样了?兰斜眼说,很好,能上街买菜了,还能带着来顺出去逛公园。
我没问林宝宝的事情,林宝宝给我来过信,说她过得很好,就是有点儿想我哥,希望我告诉她我哥的地址。
我哪儿知道我哥哥的地址?一直没有给她回信。
从接见室出来的时候,天忽然就阴了,灰蒙蒙的,大锅一般罩着。
驴四儿彻底犯了神经病,过年的那天,别人都在喝茶闲聊,他躺在铺上“撸管儿”,脸憋得铁青,像一只沤烂了的大茄子。组里一个号称木乃伊第二的湖北人大声宣布“为了加强改造,下面由驴娃儿四为大家现场直播舞龙!”一把掀了驴四儿的被子。驴四儿撒了手,任凭被子将他两腿中间的那个物件蹭得滴溜乱转。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大家都没有心情凑热闹,别转脸看我和蒯斌,表情一律像受难的耶酥。蒯斌在两根指头中间捻灭了烟,过去给驴四儿盖好被子,冲假木乃伊一勾指头“周福,跟我来。”假木乃伊以为自己的表现起到了调节气氛的效果,“二政府”要奖励他了,乐颠颠地跟在蒯斌的后面出了监舍。外面在下雪,假木乃伊夸张地抱了一把眼前的雪,一声“好一派北国风光”还没喊利索,哇呀一声先躺到了门口的一堆雪里。这小子反应贼快,趁蒯斌的第二脚还没蹬过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蹿回了监舍,奔驴四儿就过去了“大哥对不起!”
蒯斌站在门口,披着一身雪花嘟囔“操你二大爷的,舍我一身剐,能挽救你获得新生,值。”
我说“得,蒯哥找出下一个木乃伊来了。”
蒯斌别一下脑袋坐了回去“妈逼的,过年还不让人家玩玩自己找点儿乐子啦?”
假木乃伊挨的那一脚好象不轻,这工夫才觉出疼来,坐在地上咿咿呀呀乱叫,像被蒙古大夫拿错了穴位。
“手里捧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白天围着牢房里转啊,晚上啊,晚上又灯下缝补衣裳……”驴四儿在唱歌,歌声像是从地里头冒出来似的,“月光透进了铁窗,照在我的身上,妈妈呀妈妈你可曾也看见了月亮,眼泪止不住地流啊,流到了妈妈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怜,这就是狱中的生活啊,妈妈呀妈妈呀,儿与娘何时才能相见?”大家正准备跟着哼哼两句,蒯斌的一声“关!”让大家彻底没了电。我感觉蒯斌这家伙很有意思,说他主持正义吧,他还经常使一些又坏又怪的招数,说他是个坏水吧,他还真的有些正义感,尽管这样的正义感往往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出现。我敢说,这个组里除了我,没有不害怕他的,大家都在躲避着他,就像一只惊惶失措的苍蝇在躲闪横空而来的那只又臭又脏的苍蝇拍。
春天到了,我就像生活在一部泛黄的电影里面,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地走,纷乱而有序,只是看不清楚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这部电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看见这部电影在无声地走着,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摇摇摆摆地飘在玉米地的上方,一阵风吹过来,鸟儿没有了,我看见它变成了蚂蚁那样大小的一个黑点儿,孤单地停在田野尽头那棵黄叶飘零的槐树枝头。秋天快要到了,我站在地头,闷闷地想,这小子也在为自己的归宿发愁吧。
八月十五那天上午,天顺来了,穿着一身麻袋片子一样的西服,一路冲我笑过来。我估计这家伙是到期了,麻木地笑了笑“要走了?”天顺大喊一声“跟哥们儿说拜拜啦!”我跟他拥抱一下,竟然说不出话来了,闪到一边,傻愣着看他,看他扁平如泥板的脸,看他穿西服,腰上扎麻绳,脚下穿布鞋的滑稽样子。天顺好象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跟我说点儿什么,傻笑着念叨一句“大宽你好好的,有机会我来看你”,然后做荆柯赴死状,冲着天空大喊原始社会西藏语“啊——尼玛拉戈壁啊,草尼玛——”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就像帕瓦洛蒂在赶大车。我的耳朵被人砸了一石头般的难受,脊背上的鸡皮疙瘩也冒出来了,一抖搂就掉了一地。天顺喊完了,我也反应过来了,他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