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疼了一下,预感到了什么,但他此时只能用目光望着父亲。
父亲又说你娘一定让俺来看看你,俺不来,你娘闭不了眼呐。
“轰”的一声,他的预感得到证实,眼泪夺眶而出,他在心里惊天动地叫了一声娘——
父亲还说这回你娘的眼睛该闭上了,她去时一直喊你的名字;你爹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娃,她放心不下哩;俺想过发封电报让你回去,可俺又想,国旗咋能没人站岗哩,俺还是硬下心没给你发电报。
娘呀——他在心里这么叫过,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父亲在口袋时摸出了一张火车票儿呀,俺知道你忙,下车时就买了回去的票,眼看差不多就该走了,你站岗吧,爹啥都看见了,回去时在你娘坟前说一声,你娘也该闭眼了。
父亲说完站起身,拿起了地上的小包说这是你娘临去前给你做的一双鞋,她说北京冬天凉,莫让你冻着,爹就给你放在这儿了。
父亲说完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儿呀,爹就走了。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入匆匆的人流中,在他的泪眼里消失了。
下岗之后,他赶到火车站,父亲坐的那趟列车已经启动了,他只看见父亲从车窗里伸出的一只手。
他冲着火车大喊着爹呀——他站在那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娘的坟是在崔成当三年兵回家探亲时见到的,娘的坟上已经长满了荒草。他跪在娘的坟前,手里举着一张在广场国旗下的照片,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亲眼看到他在国旗下的模样,可娘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他跪在娘的坟前把手里的照片点燃了,他在心里一声迭一声地叫着娘,你看儿一眼吧!
秀就是在那次回家探亲时认识的,秀对他这位现役国旗手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崔成知道自己再有一年就该复员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满三年兵的崔成明白这一切。他不想隐瞒秀,他在认识秀不久就对秀说明年,俺就该复员了。秀点着头说嗯。他又说复员了,俺就不是国旗手了,得回家种地。秀仍答俺知道。秀这么答过了,令他心里充满了温情和感动,他一把捉住了秀的手。秀的手热热的,他就那么攥着。
后来,他就回到了国旗中队,再后来他就复员了,回乡后便和秀结了婚。当了四年兵,他只从部队带回一面缩小比例的国旗,那面小国旗是他们这些复员老兵的纪念。秀和他结婚那天,新房内的摆设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唯有那面小国旗格外醒目。那面小国旗就贴在他们新婚的床头。每天清晨,崔成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那面国旗,于是就痴了目光,呆呆定定的。秀似乎很理解他,在这种时候从不打扰他,她的目光融入了崔成,也融入了那面国旗。她知道国旗在崔成心中的分量。
崔成当满三年兵之后,哨位上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在哨位上,一位中年妇女背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妇女一步步向他走来,在哨位前方的护栏处终于停下来,她放下了背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样子很虚弱,脸色苍白。小女孩扶着护栏站起来,先是望他头上那面国旗,久久的。小女孩苍白的脸被国旗映红了,女孩激动无比地说妈妈,我终于看到国旗,看到了。
站在小女孩身后的母亲在用衣襟拭泪。
后来,小女孩的目光就定在了他的脸上。小女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驻足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叔叔,我要在这里照相,我家住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有病,是来北京看病的。说到这儿,女孩儿似乎已经很累了。
小女孩的母亲接着说我们是来北京看病的,刚下火车,孩子说什么也要到国旗下看一看,还要让我帮她照相。母亲说到这儿,似乎也说不下去了,她掩饰地望着远处。
小女孩又说叔叔,我们学校也升旗,等我的病好了,我也来这里看升国旗,行吗?
他听了小女孩的话,心里热了一下,他冲小女孩微微地点了点头。小女孩看到了,高兴起来,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小女孩身子倚着栏杆,让母亲为自己拍照。母亲背着小女孩走出很远了,女孩儿仍从母亲的背上回过头,冲他招手。他似乎听见小女孩在说叔叔,等我的病好了,一定来这里看升旗。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为小女孩默默地祝福着。一连过了许多天,小女孩的样子他仍然无法忘记。他不知女孩儿的病好了没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升国旗。
那一天,他刚上岗不久,他又一次看见了小女孩的母亲。那位母亲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他没有看见那位小女孩,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那位母亲看到他,似乎也认出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说终于见到你了,你还记得我们娘儿俩吗?
他冲这位母亲点点头。
那位母亲又说我女儿昨天离开了我,她得的是白血病。说到这儿,母亲轻轻地啜泣起来。
他的心疼了一下。
母亲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想亲眼看一次升国旗,本来想等她的病好转一些带她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