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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石钟山自选集 > 血红血黑

血红血黑(2/6)

    湘江两岸的阵地依旧苦战着。红军刚出发时,连队里有七十几号人,兵强马壮的,此时只剩下不足二十人了,样子是人不人、鬼不鬼了。战事还在继续,张广文不知这场战斗何时才能停止。敌人的进攻一波强于一波,没完没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被敌人的子弹射死,或者被炸死。他又想到了年迈的爹娘,此时二老一定站在家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队伍开拔的方向。想到这儿,他在心里嚎叫一声爹,娘——眼泪就流下来了。

    那一夜,敌人暂时停止了进攻。他被排长派去搬运弹药。离开阵地的一刻,他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失去这个机会,明天一早敌人发动新一轮进攻后,自己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

    他走在搬运队伍的最后,借着小便的机会,躲进了林子里。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找他,就疯了似的跑起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说俺不能死,死了就见不到爹娘了。这时他又一次想到了于英。

    他一路疯跑着,跌倒了,再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天亮的时候,他的身后隐约传来枪炮声。他知道,新一轮战斗又打响了,他却活着,走在一片树林里。他估摸着跑了十几公里后,终于放松下来,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

    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动静,那是人发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躲在一棵树后。那人近了,也是摇摇晃晃地走着。待他发现那人时,那人也发现了他。俩人相隔不远,对望着。那是敌人的一个逃兵,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赤手空拳地立在那儿,但那身军装却掩不住他的身份。

    俩人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很快都沉稳下来,也同时意识到了对方逃兵的身份。

    那个逃兵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见多识广地说兄弟,现在咱们都一样,你不是红军,我也不是湘军,咱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活命。

    他长吁了口气,靠在一棵树上。逃兵走过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边掏出烟来吸,一边眯着眼看他兄弟,哪儿人啊?是回家还是另谋出路哇?

    他指了指前面,那是江西的方向,嘴上说着回家。他逃出来就是想回家,照顾年迈的爹娘。

    逃兵甩了烟屁股道还是你好啊,有家能回。我不能回去,回去还得被他们抓回来。得,我跟你走,走哪儿算哪儿,有口吃的,能活命就行。

    张广文在前面走,那人在后边跟着。一路上,他说得少,那人说得多。从理性上讲,他不戒备那人;可在心里却无法接受,昨天他们还面对面地厮杀着,现在却走到了一起,共同的命运就是逃亡。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人。

    那个逃兵天生就是个碎嘴子,仿佛不让说话,就是不让他呼吸一样。他一刻不停地说着。他说他的家在湖南,当兵三年中,跑了三次,被抓回来三次。他是机枪手,在这之前就和红军打过仗,是围剿红军。这次也是围剿红军,却和前几次不一样,这次打得太凶了,死的人也太多了。他害怕了,所以跑了出来。

    逃兵机枪手的身份一下子触动了张广文,哥哥就是死在敌人的机枪下,衣服被穿了一个大洞,哥哥在死前,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哥哥是在五岭峰的战斗中牺牲的。

    他立住脚,盯着逃兵问你在五岭峰打过仗吗?

    逃兵怔了怔,似乎在回忆,但很快说我打的仗多了去了,五岭峰肯定打过。我的机枪一扫,人一片一片地往下倒。我晚上做梦,都有那些死鬼来缠我,净做噩梦了。

    他望着他,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杀死哥哥的仇人。

    他继续在前面走,脚下用了力。逃兵呼哧带喘地说兄弟,那么急干啥,咱现在安全得很;你怕我跟着你,是不?别怕,等我走出林子,你就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理那人,急急地在前面走。虽然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回家的心情却淡了,身后那人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用机枪杀死了那么多红军,也包括他的哥哥。

    后来,他累了,不想往前迈一步了,于是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喘着。后面那人也立住脚,先是坐着喘了一会儿,就仰躺在草地上,一会儿就打起了鼾。湘江一战,就是七天七夜,人的眼皮就没有歇过。张广文的眼皮子开始有些发黏,可脑子还很灵醒——眼前躺着的是红军的仇人,他从队伍里逃了三次,又被抓回去三次,谁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再给抓回去。抓回去的他,就又是一名机枪手了。张广文的耳畔又响起了机枪的鸣叫,眼前一排排的红军战士割麦子似的倒下了,还有哥哥临闭眼时的痛苦表情……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那个逃兵走去。他望着毫无戒备的逃兵,恶狠狠地扑过去。此时,他觉得自己又是一个红军战士了,他的双手掐在逃兵的脖子上,下死劲儿地用着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晃着站了起来。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双眼睛,那是于英的眼睛,饱含着赞许。他浑身一紧,望着眼前这片陌生的林子,人彻底清醒过来。他在心里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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