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斯烱冷着脸说,我名字的字也是他挑的。
胆巴就提醒舅舅,水开了,还不下茶叶啊。
胆巴没有告诉舅舅和阿妈斯烱,这水管是他用了局里的自行车和电视机指标换来的。
那几年的商业局不是后来市场放开后的景象,什么东西有指标是一个价,没有指标是一个价钱。因为商业局管着这些紧俏商品的指标,胆巴在这个县城就成了一个人物,可以说是一个没有人不知道的人物。
当局长没两年,当初上刘主任家时对他不理不睬的丹雅也常常主动来找他了,而且,还叫他胆巴哥哥。
这时的胆巴不再是那个笨嘴拙舌的乡下孩子了。他说,我怎么当得起让你叫哥哥,不敢当,不敢当啊。
丹雅说,可是老爹让我叫的,你该不会不听他老人家的话了吧。
胆巴说,这么说来,就只好任你叫了,叫吧。你有什么吩咐?
我要买两台电视机。
两台?你一双眼睛要看两台电视?
我要出去旅游。
旅游?那时旅游在这个县城里还是一个很新鲜的词汇。
我从来没有看过大海,我想去大海。
我也没有看过。
那你就弄四台,我卖了指标,我们一起去看海!
我跟你?不行,我们又没有谈恋爱。
你想跟我谈吗?
胆巴又露出了乡下老实孩子的狗尾巴,低下头摆弄办公桌上的报表,不吭声了。
我不好看吗?
好看。
你不喜欢好看的女青年吗?
你是个不务正业的女青年。
好吧,那就还是只要两台电视机吧。
胆巴就只好写条子给丹雅两台电视机。
丹雅就和她的男朋友坐了一天长途汽车去省城,又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去海边。那一趟旅游回来,丹雅在这个小县城里的名声就毁了。她上班的防疫站收到铁路公安通报,她和一起去海边的漂亮男朋友在火车上干了那种事情。这个消息像火焰一样飞快奔窜,使这个沉闷小城的人们兴奋起来。那种事情!而且是在火车上!怎不叫人两眼放光!而且,出了这个事,丹雅的那个男朋友就消失不见了。他当官的父亲下文将他调到省城去了。人们说,那个花花公子和丹雅是在文化宫的舞会上认识的。舞会上!才只见了两面!就一起坐火车了,在火车上干下丑事了!
那时候的胆巴和身边很多人一样,还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火车。
那时,电影院里正好在放映关于火车的电影《卡桑德拉大桥》。电影院里也有漂亮男女在行进的火车上亲热的画面。胆巴在电影院看得热血贲张,人生中第一次,他被强烈的控制住了。他闭上眼睛,想像着丹雅斜靠在他办公室门前说话的样子,不能自已。
自此以后,胆巴总是夜里折腾自己的身体,又因为在县城附近抓蔬菜基地建设,整天在地头做说服农民的工作,他竟日渐消瘦了。
刘主任也消瘦了。他见了胆巴便唏嘘不已。我瘦是因为丹雅,你瘦是工作太辛苦了吗?
胆巴鼓起勇气,我也是因为丹雅。
刘主任脸上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但他迅即镇静下来,你这个人啊,你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吗?不然她也不会在……
我知道。
刘主任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名声不好,和她来往,对你的政治前途不利。
不几天,刘主任叫他去家里吃晚饭。丹雅不在家。饭桌上多了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是个很持重的小学老师。胆巴明白,这是刘主任给他介绍对象。这姑娘眉眼也端正,就是没有丹雅那种魅惑的味道。饭后,胆巴和那位女老师沿着河堤散了两公里步,但他在夜里折腾自己身体时,还是魅惑万千的丹雅浮现在天花板上。
一个星期天,他回家去看望阿妈斯烱,路上,遇到防疫站设的一个关卡。邻近的草原畜群中爆发了口蹄疫,防疫站的人穿着白大褂背着喷雾器给过往车辆消毒。胆巴坐在吉普车里,一眼就从那些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人中认出了丹雅。他一眼就看出,她也瘦了。他屏住呼吸,看着丹雅来到了他的车前,围着车子喷洒药液。他看见了她口罩上方和帽子下方那道缝隙露出的那双眼睛忧郁而空洞。他摇下车窗,哑声说,丹雅。
丹雅眼睛里的光聚集起来,认出了他。
胆巴清了清嗓子,丹雅,你瘦了。
丹雅眼里露出骄傲而倔强的神情,没有说话。
司机发动了吉普车,胆巴说,我对刘主任说了。
他恨我不争气。
我对他说,我爱上你了。
丹雅被震住了,站在原地表情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