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一个声音说,还不到时候呢。
她说,那我怎么闻见了以前的味道。
阿妈斯烱推开院门,见到的是村子里两个野小子,现在却弯腰在她的院子中,挥动镰刀刈除她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院子里长满的荒草。牛耳大黄、荨麻和苦艾。就是那些被割倒的草,在阳光下散发出强烈的味道。
这两个野小子几次跟踪她,想发现她的蘑菇圈,这会儿,他们直起腰来对着她傻笑。
阿妈斯烱说,坏小子,你们就是替我盖一座房子,我也不会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这时自己家的楼上有人叫她,阿妈斯烱!是我,我来看你来了!
恍若是当年工作队在时的情形,从楼上窗口,露出一张白花花的脸。上楼的时候,阿妈斯烱嘀咕说,哪有来探望人的人先进了家门!她的头刚升上楼梯口,便手扶栏杆停下来,要看看是谁如此自作主张。那个人已经在屋里生起了火,此时正背着光站在窗口,让阿妈斯烱看不清脸。阿妈斯烱说,主人不在,得是我们家的鬼,才能随便进出这所房子呢。
那人迎上来,说,阿妈斯烱,我们正是一家人啊。
这回,阿妈斯烱看清了,这是个女人。一个松松垮垮的身子,一张紧绷绷亮铮铮的脸,你是谁?
你记不得我了,我跟胆巴哥哥来过你家,我是丹雅!
阿妈斯烱不知道自己脾气为何这般不好,她听见自己没好气地说,哦,那时你可是没把他当成哥哥。
丹雅笑起来,是啊,那时我爸爸都吓坏了。
阿妈斯烱坐下来,口气仍然很冲,这回,你是为我的蘑菇圈来的吧。
丹雅摇摇手,有很多人为了蘑菇圈找你吗?
没有很多人,可来找我的,都是想打蘑菇圈的主意!
丹雅说,我要跟你老人家说说我自己,我不是以前那个男人们白天厌恶,晚上又想得不行的女人了,我现在是自己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
阿妈斯烱说,哦,我大概知道总经理是干什么的,可董事长是个什么东西?
董事长专门管总经理。
阿妈斯烱笑了,姑娘,你自己管自己?好啊,好啊,女人就得自己管好自己,不是吗?
得了,阿妈斯烱,你老人家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我是你儿子的亲妹妹!也许你恨我们的爸爸,可他已经死了。
阿妈斯烱沉默,继之以一声叹息,可怜的人,我们都会死的。
你要死了,蘑菇圈怎么办?我知道你会怎么说,交给胆巴照顾。他照顾不了你的蘑菇圈,他的官会越当越大,他会忘记你的蘑菇圈。
阿妈斯烱像被人击中了要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丹雅说,阿妈斯烱,你知道什么最刺激男人吗?哦,你是个大好人,大好人永远不懂得男人,他们年轻时爱女人,以后爱的就是当官了。你的儿子,我的胆巴哥哥也是一样。
阿妈斯烱生气了,那就让它们在山上吧。以前,我们不认识它们,不懂得拿它们换钱的时候,它们不就是自己好好在山林里的吗?
我的公司正在做一件事情,以后,它们就不光是在山林里自生自灭,我要把它们像庄稼一样种在地里。
丹雅带着阿妈斯烱坐了几十公里车去参观她的食用菌养殖基地。塑料大棚里满是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整齐排列的塑料袋装满了土,还有各种肥料。工人在那些塑料袋上用木签扎孔,把菌种,也就是广口玻璃瓶中的灰色菌丝用新的木签扎进袋子里。
阿妈斯烱说,丹雅,你的孢子颜色好丑啊!
孢子?什么是孢子?
阿妈斯烱带一点厌恶的表情,指着她的菌种瓶,就是这个东西。
这是菌种!我亲哥的妈妈!
孢子,总经理姑娘,它们的名字就是孢子。我的蘑菇圈里,这些孢子雪一样的白,多么洁净啊。
好了,你说看起来干净就行了。
洁净不是干净,洁净比干净还干净。
你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太。
我都要死的人,还不能自以为是一下?
丹雅说,阿妈斯烱我喜欢你。
哦,可你还没有让我喜欢上你。
在另一个塑料大棚中,阿妈斯烱看到了那些木头架子上的蘑菇。那是一簇一簇的金针菇。看上去,白里微微透着黄,真是漂亮。
可阿妈斯烱并不买账。她说,蘑菇怎么会长成这种奇怪的样子。没有打开时,像一个戴着帽子的小男孩,打开了,像一个打着雨伞的小姑娘,那才是蘑菇的样子。
丹雅带阿妈斯烱到另一个长满香菇的架子跟前,它们像是蘑菇的样子了吧。
哦,腿这么短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