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人开始谈这个虫草行老板。说,原来就是个街上的混混嘛。说,刚去收虫草时,被人把牙都打掉了嘛。说,英雄不问出处,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
这时的桑吉面临的是另一个问题,自己身上只有一张十元钱,掏出来付了牛肉汤钱,就只找回来皱巴巴的四张一元钞了。
老板娘把这四张零钞从围裙兜里掏出来,拍到桑吉手上,他马上意识到,在举目无亲的县城,靠这四块钱,他肯定找不到一个过夜的地方。
高原上,一入夜便气温陡降,桑吉没有勇气离开饭馆,走上寒冷而空旷的县城的街道。
店里的顾客一个个离开了。
服务员关掉了电视,老板从里屋的灶台边走出来,坐在桌子边点燃了一支烟。他看看桑吉,对解下围裙的老板娘说“逃学的娃娃。”
老板娘便过来问他“娃娃,说老实话,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桑吉不知怎么回答,只是使劲地摇头。
老板娘放低了声音“是不是偷了家里的东西想出手啊?”
桑吉更使劲地摇头。
“是不是带了虫草?”
提到这个,桑吉的泪水一下就涌出了眼眶“调研员把我的三只虫草拿走了。说换给我一套百科全书,可是,校长说,那是给学校的。我来找调研员,可是他调走了,当县长去了!”
“是他啊!他怎么会要你三只虫草!”老板娘脸上突显惊异的神情,“什么,你用虫草换书!”
老板站起身来,把燃着的烟屁股弹到门外“这个世道,什么事都要问个究竟,回家!娃娃今晚就睡在店里吧。”老板指指那个服务员,“跟他一起!”
老板和老板娘出了门,哗啦啦拉下卷帘门,从外面上了锁。
那个孩子气的服务员先是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把桌子拼起来,在上面铺开被褥,自己躺下了。等老板和老板的脚步声远了,消失了。才问他“你真没有带一点点虫草出来?”
桑吉说“我真的没有。”
服务员拍拍被子说“上来吧。”
桑吉脱下袍子爬上床。
服务员说“滚到那边去,我才不跟你头碰头呢!”
桑吉就在另一头躺下了,他刚小心翼翼地把腿伸直,那边就掀开被子,跳起身来“妈的,你太臭了!”
桑吉还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却弯下腰,脸对脸兴奋地说“给你看样东西!”
他踮起脚,把天花板顶起来,取出一只小纸盒子,放在桑吉面前“打开!打开看看!”
桑吉打开了那只纸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睡着一排排紧紧相挨的虫草“这么多!”
“我两年的工钱!一共两百根!每根赚十块,等于我给自己涨工资了!”
服务员又把虫草收起来,把天花板复原,这回,他自己把枕头搬过来,和桑吉躺在了一起。他说“等着吧,几年后,我就自己当虫草老板!”他望着天花板的眼光,像是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今年十五岁,等着吧,等我二十岁,收虫草时就让你给我带路,介绍生意!”
桑吉笑了“那时我都上高中了。”
“妈的,我还以为到时候可以雇你呢?”
桑吉问他另外的问题“你不用把钱拿回家去吗?”
这个十五岁的小服务员用老成的语气对他说“朋友,不要提这个问题好吗?”
小服务员要关灯睡觉了。
桑吉提了一个要求“我想再看一会儿电视。”
小服务员“爱看看吧,我可不陪着你熬夜。”说完,用被子盖着头睡了。
桑吉拿起遥控器,一个频道一个频道按过去。他惊奇地发现,县城里的电视机能收到的台比乡镇上的多多了。当然乡镇的电视机又比村子里的电视收到的台要多。
这个晚上,他从县电视台收到了央视的纪录片频道。画面里,蔚蓝的大海无尽铺展,鱼群在大海里像是天空中密集的群鸟。军舰鸟从天空中不断向着鱼群俯冲。人们驾着帆船驶向一个又一个绿宝石一样的海岛。这部片子放完了,是下一部即将播放的新片的预告。一部是战争片,飞机,大炮,冲锋的人群,胜利的欢呼。一部是关于非洲。比这片草原上的人肤色更黑的人群,大象,狮子,落日,还有忧伤的歌唱。
桑吉想,原来电视里也有百科全书一样的节目。
接下来,广告。桑吉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一条关于虫草的广告。一个音调深沉的声音在发问“你还在泡水吗?你还在煎药熬汤吗?你还在用小钢磨打粉吗?”
桑吉这才知道,人们是如何吃掉那些虫草的。泡在杯子里。煮在汤锅里。用机器打成粉,再当药品吃下。
这样的结果让桑吉有些失望神奇的虫草也不过是这样寻常的归宿。
早上,桑吉醒来时,那个小服务员已经在捅炉子生火和面了。
桑吉又多睡了一会儿。他躺在床上想家,想学校。直到老板夫妇开卷帘门的声音响起,他才赶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