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时,他正在上课。听见父亲在外面叫一声“我走了哇!”他走到教室门口挥挥手就转回来。刚过一会,叶碧秋的父亲搭好了灶也要走。张英才放下粉笔去送他,他对张英才说“你父让我转告你,他将那一瓶猪油送给余校长了,他怕你生气,不敢直接和你说。他说他中午在余校长家吃饭,那菜里找半天才能找到几个油星子。”
这天特别热闹,放学后,国旗刚降下,呼呼啦啦地来了一大群家长。总有十几个,也不喝茶,分了两拨,一拨去挖孙四海茯苓地的排水沟,一拨去帮余校长挖红芋。大家都很忙乎,没有注意到张英才,更没人注意到断了弦的凤凰琴。张英才到孙四海的茯苓地里转了转,大家都在议论。孙四海这块地的茯苓丰收了,地上裂了好些半寸宽的缝,这是底下的茯苓特大,涨的。孙四海头一回笑眯眯地说,自己头几年种的茯苓都跑了香。张英才问什么叫跑了香。孙四海说,茯苓这东西怪得很,你在这儿下的香木菌种,隔了年挖开一看,香木倒是烂得很好,就是一个茯苓也找不到,而离得很远的地方,会无缘无故地长出一窖茯苓来,这是因为香跑到那儿去了,有时候,香会翻过山头,跑到山背后去的。张英才不信,认为这是迷信。大家立即对他有些不满,只顾埋头挖沟不再说话。张英才觉得没趣,便走到余校长的红芋地里。几个大人在前面挥锄猛挖,十几个小学生跟在身后,见到锄头翻出红芋来,就围上去抢,然后送到地头的箩筐里。红芋的确没种好,又挖早了,最大的只有拳头那么大。余校长说,反正长不大了,早点挖还可以多种一季白菜。张英才看见小学生翘屁股趴在地上折腾,初始,心里直发笑,尔后见他们脸上粘着鼻涕粘着泥土,头发上尽是枯死的红芋叶,想到余校长将要像洗红芋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洗干净。他喊道“同学们别闹,要注意卫生,注意安全。”余校长不依他,反说“让他们闹去,难得这么快活,泥巴伢儿更可爱。”余校长用手将红芋拧,上面沾的大部分泥土就掉了,送到嘴边一口咬掉半截,直说鲜甜嫩腻,叫张英才也来一个。张英才拿了一个要去溪边洗,余校长说“莫洗,洗了不鲜,有白水气味。”他装作没听见,依然去溪边洗了个干净。他不好再回去,只有回屋烧火做饭。
走到操场中间,听见有童音叫张老师,一看是叶碧秋。她问“你怎么没回家?”叶碧秋答“我细姨就住在下面院里,我父让我上她家去为张老师要点炒菜的油来。”果然,半酒瓶菜油递到了面前。张英才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又没像余校长一人照顾二十几个,怎么会要你去帮我讨吃的呢?”叶碧秋吓得要哭。张英才忙变换口气“这次就算了,以后就别再自作聪明了。”叶碧秋忙放下油瓶,转身欲走。张英才拉住她说“你帮我一个忙,问问余校长的志儿,他知不知道是谁弄断了凤凰琴的琴弦。”见叶碧秋点了头,他就送她回细姨家。进院后才知道,她细姨就住在邓有梅的隔壁。
邓有梅见到后又留他吃饭,他谎称已吃过,坚决地谢绝了。往回走时,张英才记起叶碧秋刚才走路时款款的样子,很像那个给他写信的女同学姚燕,他有点担心父亲会不会将他的回信弄丢。他又想,可惜叶碧秋比姚燕小许多。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学校里的事几天就熟悉了,每日几件旧事,做起来寂寞得很,凤凰琴弦断了一事,便成了真正的大事件。等了几个星期不见叶碧秋找他汇报情况,反而老躲着他,一放学就往家里跑。星期六下午一上课张英才就宣布,放学后叶碧秋留下来一会。叶碧秋果然不敢抢着跑。
张英才问她“你问过余志儿没有?”叶碧秋说“问过,他说是他干的。还要我来告诉你。”张英才说“那你怎么迟迟不说?”叶碧秋说“他说他知道我是你派来的特务汉奸。我要是说了,就真的成了特务汉奸。”张英才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叶碧秋说“我父说,是你问我、要我说就不一样。”他说“我不相信是志儿干的。”叶碧秋说“我也不相信,志儿尽冒充英雄。”他说“那你再去问问他。”叶碧秋说“我不敢问了。上一回,他说他吃了蚯蚓,我说不信,他就当面捉了一条蚯蚓吃了。”眼看谈不妥,张英才就放叶碧秋走了。
星期六的国旗降得早些,原因是老师要送那些路远的学生回家。尽管降国旗时,全校的学生都参加了,但由于太阳还有很高,天空还很灿烂,邓有梅和孙四海的笛子吹不出黄昏时的那种冷清,气氛也就没往日的肃穆。降完旗,邓有梅、孙四海和余校长各带一个路队,往校外走。学校里显得特别冷清。张英才试过几回这种滋味了,星期六、星期天这两天夜里,就像山顶上的一座大庙,寂寞得瘆人。余校长总说他路不熟,留他看校。张英才这回耍了个小心眼,悄悄地跟上了孙四海这一路。直到走出两三里远,才从背后撵上去打招呼。孙四海见了他有点意外,嘴上什么也没说,依然牵着李子的手,一步步稳稳地走着,还不断提些课堂上的问题,让李子回答。李子若是到路边采山楂时,孙四海必定在旁边紧紧守护着。这一路队有六个学生,到第一个学生的家时,已走了近十里路。张英才走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