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霞忧忧地说“老庆,你要知道,我在美国的那段日子里,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只是拼命地工作,每当累得精疲力尽时,只有一个人坐在别墅里宽大的沙发上,独自饮茶,你不知道我有多大苦!有人说,美国的月亮是圆的,我觉得也圆不到哪儿去!我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时我就想起少女时期的生活,想起你,地一片枣林,亮晶晶的红枣,高低不平的房顶,那两间木门不整的茅房。我记得,夏天晚上,天躁热得知了不停地叫。你光着小脊梁,提着一个小瓶子,带着我捉土蹩。我跟在你后头屁颠屁颠的。你拿着一个小竹竿,在屋檐下仔细搜寻。我拧亮了小电筒,在你的指引处照来照去。那时的圆盖土蹩,又黑又亮,它们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悄悄地用竹竿捅它落在地上,然后你剪了它装瓶。你那时就有商品意识,你说土蹩是药材,卖给药店,一毛钱一个。”
“不对,两毛钱一个。”老庆纠正道。
“大个的两毛钱一个,小个的一毛钱一个。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咱们一共提了六只土蹩。你高兴得发狂,我们躲进一个小门洞里,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门洞里转圈,没想碰倒了小瓶,土蹩全跑了。你又急又恼,埋怨我‘谁叫你那么沉!像头小猪崽。’我说叫你那么瘦,像只土猴!”
老庆笑道“我好像说你是只小笨猪,一天到晚的胡吃闷睡,尽长膘了,那么沉,我差点岔气。你说我像只土猴,就知道下水捞月亮,异想天开,做美梦,想卖土蹩发大财!我说,土猴怎么着?是人的祖宗。孙悟空还是猴子呢,齐开大圣,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孙猴子也难逃如来佛的手心,虽然翻了那么多跟头,还以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屎,其实是人家如来佛的食指。”
老庆说“我记得有一回我把卖土蹩的钱买了一大捧杏干,咱们躲在房顶上痛痛快快地吃,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说“那时候的杏干可不像现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莹透亮。那杏干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时还裹着小石子。结果到夜里,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妈急坏了,用自行车驮着我,上了医院。到医院急诊室一检查,急性肠炎。”
老庆说“第二天上午,我听我妈说你住了医院,急得浑身冒汗,赶紧跑到医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脸白。你妈伏在你身边睡着了。你看到我,招手让我过来。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哭得很伤心。……”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老庆,别哭了,没事,没事。你问我‘肚子还疼吗?’其实我的肚子还有点疼,但是我说‘不疼了,这药还真灵。’你把卖土蹩剩下的8块钱塞到我手里,说看病又花不少钱,把这个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眼泪,这时,我妈醒了,她半宿没合眼,她对你说‘孩子,以后别再买那些杏干、梨干、苹果干了,那东西太脏。’你点点头,大鼻涕流了出来。我妈赶紧拿出手绢帮你擦鼻涕,没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见你这模样,噗哧一声乐了,我心想还孙悟空大闹天宫呢,哪里像花果山占山为王的孙猴呀,倒有点像扛枪窝里硬的小耗子。”
老庆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说“汪霞啊,咱们小时候的事儿,你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记得,在美国时,没事时我就回忆这些。还有一次,你找来一块胶布,带我悄悄地来到对门前;你让我放哨,你把胶布牢牢地贴住电铃,电铃声不断,那家涂太太开门出来,咱俩已逃得无影无踪。”
老庆说“这涂家整天锁着门,涂太太平时穿着旗袍,夏天还打着花伞,凡人不理,摆出一副阔太太的样子,出门就坐三轮车,我看着就有气。”
汪霞说“我记得有一次,有个伙计送来一件东西,伙计敲门,涂太太出来了,兴高采烈地接过那件东西,付了钱。她见我在旁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燕窝,天下最珍贵的补品,你见过吗?’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燕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吗?’涂太涂一听,气得锁上了门。后来我对你讲了,你听了,说‘好,敢挤兑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涂太太的小女儿骑着自行车放学了,可能一会儿还要骑,没有推到院里去。这小车还真漂亮,二六式、小红车,车座挺高,小铃儿锃亮,你见那女孩进院后,把自行车的气鼻星拔了,然后迅速撒退。”
老庆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