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发出一声如困兽般的呜咽声,以袖掩面转过脸去,高力士轻叹一声,叉手道:“急切间无处制备棺木,来时见马嵬驿中有义庄,老臣去看看有没有现成寿材盛殓娘子。”
圣人仍然一手举袖掩面,另一手轻轻挥了挥,高力士即会意,叫众人抬了门板向外走去,屋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耳语的群臣如遇瘟神,急忙四散避让唯恐避之不及,拥挤的屋内立刻辟出一条直通屋外的宽阔“道路”。
独孤湘轻啐了一口道:“最后一面都不见,皇帝老儿的心好硬。”
独孤问弹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叫她莫要多言,独孤湘又转头问江朔:“朔哥,你不会这样吧?”
“啊……”江朔一惊,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看要出屋,圣人忽道:“力士且等一等,此香囊乃妃子最爱之物,让她带在身边吧……”
高力士忙回身疾趋,双手从圣人手中接过香囊。
说是香囊,其实是个鎏金的圆球,圆球为银制,外为蒲桃花鸟镂空纹饰的两个半球,以钩链相连,可以开合,内里则是一套双轴勾连相套合的同心半球形金香盂,用于放置香料,此香囊的妙处在于,内部的香盂通过双轴悬于银球之内,无论如何行走颠簸,香盂中所置香料都不会翻撒。
高力士掀起布幔一角,将香囊恭恭敬敬佩于杨妃身侧,这才挥手让众人将杨妃抬出。
走出屋外,龙武军武士们尚未散去,高力士只当未见,往西一指道:“当是在那边。”
龙武军不敢阻拦,犹豫着后退,众人正要行时,却听一人喊道:“且慢!”
高力士见喊话之人是陈玄礼,不禁怒起,喝道:“陈大将军又有何见教?”
陈玄礼对高力士话中的刻薄不以为意,道:“非是玄礼。”说着向路旁一让。
江朔见是一四十出头的男子,他头戴远游冠,身穿赤黄袍,虽是黄袍但与圣人不同,江朔心念一动——此人是太子?
那人走上前想要揭开盖在杨妃脸上的布幔,高力士阻拦道:“殿下……”
此人果然是太子李亨,李亨转头瞥了一眼高力士,眼神中自有一种皇家的庄严,高力士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李亨揭开布幔,但见杨妃的面色刷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点了绛唇,苍白的底色衬托着那一点红色更为妖冶可怖。许是未见过太多生死,李亨看着这付毫无生气的面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陈玄礼上前向太子一叉手,李亨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让陈玄礼来查验尸体,陈玄礼就老道得多,他先检视了杨妃脖子上的勒痕,他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杨妃的脖梗,又伸手探了一下鼻息。
这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井真成的龟息丸并非让人真正闭气,只是会让气息变得极慢极弱,如冬眠之龟,却并非毫无迹象可循。
好在陈玄礼并非内家高手,无法察觉到这细若游丝的气息,他触碰杨妃脖颈感到触手冰冷,人在龟息状态下与冬眠的动物一样,体温会降低,触之确如新死之人一般,关键在于李珠儿做出的勒痕十分逼真,陈玄礼先入为主,开始便信了五成。
张小敬为首的龙武军上前相询,陈玄礼举手示意不可上前,对太子李亨点了点头,龙武军皆看在眼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今日大获全胜,圣人既能赐死杨妃,那自然是不会再追究乱兵杀死杨国忠等人之事了。
高力士抢上,将布幔复又盖上,道:“殿下与大将军既已验过了,老翁要去为娘子寻棺材去了。”
李亨抬手道:“阿翁勿忧,贵妃的寿材亨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他一抬手,便有一队玄甲抬来一口黑色的棺木,这棺木也说不得有多好,但想来是马嵬驿所能找到最好的了。
高力士对着为首之人冷笑道:“静忠,龙武军哗变之时不见你的飞龙铁骑,原来是满城找棺材去了。”
为首那叫静忠的,生的干枯黑瘦,样貌甚丑,易是净面无须,看来也是个太监中官,他叉手道:“静忠所知,皆阿翁所授,阿翁令我统领飞龙禁军,静忠敢不竭诚效命。”
李亨却不似静忠一般锋芒毕露,叉手道:“事急从权,还请阿翁见谅,当年阿翁劝耶耶推长而立,亨一直记得阿翁的恩情。”
高力士笑道:“阿翁年轻时随着大家,手段可比你们高明。”他此刻笑声中没了先前的嘲讽之意,反倒显得十分开怀。
飞龙禁军的武士停下棺木,欲要装殓,高力士如何肯让他们触碰妃子,亲自将杨妃抱入棺中,其实他比李隆基还年长一岁,居然气力未消也不假手他人,独自一人双手横抱了将妃子置入棺中,但他似乎了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钉棺钉之时落手虚浮。
江朔知他是怕将棺钉砸死了将杨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