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敢去衙门直接告,而是在众目睽睽的街面上,来个“拦官喊冤”。
张荣毕竟是真苦主,听说自己有“诬告嫌疑”,当即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不要了,哭求着发毒誓:若自己所说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天打五雷轰,再被千刀万剐弃尸荒野!
“莫怕莫怕,我兄弟只是行事谨慎,并非怀疑你受人指使、行诬告之事。你这些年也是受苦了。
你信任我红巾军,冒着被杀的风险也要为家人昭雪,我红巾军决不辜负这份期待
只要白家罪孽坐实,我保证他白家上上下下尽皆魂飞魄散。
如若你还是担惊受怕,怕有人徇私枉法,那就由我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卢智森说着,抽出腰后短刀剃下一缕短毛,原本就短的头发再度削减一撮。
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是剃发还是修须,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绝不是剃完了事的程度,说严重点算是不孝之举。
历史上满清颁布剃发令,几乎激起全国起义,便可见剃发的严重程度。
而眼前这位代理县官,仅仅为了安定这样的贫苦小民,竟不惜伤害自身的一部分。
原来这位“代理县官”的短发是这么来的,一次次安抚小民的恐慌,就像爹娘安抚襁褓中哭闹的婴孩……
什么叫真心对真心?!
张荣闻言一怔,心中悬吊的铜钟落下发出哐当震响,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足足九年时间,他头一遭感受到直击心灵深处的安抚,没有什么狗屁说教,只有温暖的关怀。
他这九年真的好苦啊。
沉寂九年的悲伤化作奔腾的江河在此刻宣泄出来,他哭的像个九年前就停止前进的少年,“啊啊啊啊啊啊!”
为张荣的安全考虑,卢智森把他安置在玩家屯驻的兵营。
“兄弟们,咱们南下白家庄!”
卢智森当即召集一干玩家,再会合沿途的驻防玩家,总计两百人一同前往目标地点。
把几位当事人抓到青州公开审判,一来彰显公平公正,告诉大伙红巾军不畏强权,不搞官绅串联,更不会官官相护。
二来鼓舞更多苦主勇敢站出来,揭露那些恶徒歹人的真面目。
张荣挑在大庭广众告状的效果极佳,不少饱受冤屈的百姓备受鼓舞。
同时注视这一切的还有大户们的眼线。
就在卢智森集结人马出城半日后的傍晚时分,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捉来白鸽塞入密信,旋即朝着天空用力一抛。
白鸽凭借昏暗天空的掩护飞向东南。
……
晨光熹微,白嘉文立在庭院中央。
他缓缓舒展双臂,指尖掠过一片浮尘。
五禽戏的招式他早已烂熟于心,但今日的“猿猴摘果”却始终不得劲道——钱家满门被灭族的消息,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钱家罪证由他散播。
他本意是消灭投降派,震慑那帮骑墙派,顺便牵扯红巾军的办案精力。
可谁知红巾军面对这种“冤假错案”,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三下五除二便搞清前因后果,又果断集结兵马打破寨子,灭了钱家满门。
以往大明官府碰到此类“冤案”往往拉扯半载,红巾军却完全不讲“士绅体面”,只查实罪证,就火速调兵惩罚,乃至灭人全族。
这前脚断罪,后脚灭门的镇压速度超出他的想象。
他仿佛看见一个恐怖的新朝即将诞生。
那是任何人都无力反抗的强大帝国,它将自己的触手悄悄伸向各地,监视着百姓的一举一动,它的惩罚速度比数千年的朝代更快更猛。
甭管是升斗小民,还是豪强大户,只要言行举止“得罪”帝国,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白嘉文厌恶被管束,认为官府不该对地方插手太多,更忌惮如此暴虐的新朝,比暴虐之秦更加酷烈。
“老爷,浴汤备好了。“老仆白福垂手立在廊下,眼角余光瞥见主子收势时踉跄半步。
自打红巾贼占了青州,老爷晨练时的喘息声便一日重过一日。
沐浴更衣后,年轻的丫鬟们服侍他更衣梳头。
夫人又为逆子最近新纳的妾室添了些许衣物,那女子肩头若隐若现的淤青兀的浮现眼前。
白嘉文闭了闭眼,喉头泛起苦酸,自从他给逆子“擦过屁股”后,这糟心事就没断绝过。
真是慈母多败儿!
他身为白家之主,也得敬夫人三分,后者与他同为大户,属于门当户对,甚至对他白家多有助益。
相比之下,他的小儿子虽是姨娘所生,但聪明伶俐,天生读书人的良种。
虽也沾染些大少爷打骂下人的恶习,但总归瑕不掩瑜,日后定是榜上有名,重振白家威势。
用过早餐后,他通常待在书房里查看生意账本,或者阅览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