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后,就到了黄昏。张英才送完最后一张桌子回来,见舅舅和余校长正他家门口争论着什么,两人都很激动。张英才想拢去又有些不敢。站了一会,孙四海和邓有梅也来了。舅舅见了,就喊“你们都过来!”张英才走过去。舅舅递过一张表“你看余校长是怎么填的。”张英才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张英才三个字。张英才结结巴巴起来“余校长,你怎么能把转正名额让给我呢?”舅舅说“我劝不转他,就看你的了!”余校长说“谁来也没有用,这是校务会决定的。”张英才不相信“真的么?”孙四海说“是真的,从上次李子出事后,我就一直在想,假如自己一走,李子一家怎么办,特别是李子怎么办。我的一切都在这儿。转不转正,其实是无所谓的。”邓有梅接着说“明老师这一死,我彻底想通了,不能把转正的事看得太重。人活着能做事就是千般好,别的都是空的。张老师,你不一样,年轻,有才气,没负担,正是该出去闯一闯的时候。”张英才仍说“我不信,这不是你们心里想的。”余校长正色道“张老师,你这样说太伤人心了。邓校长和孙主任的确是自愿放弃的。只有一点,大家希望你将来有出息了,要像万站长一样,不管到了哪里,都莫忘记还有一个叫界岭的地方,那里的孩子上学还很困难。”张英才听不下去。大叫一声“我不转正。”转身钻进自己屋里。
舅舅随后进来,不理他,打开凤凰琴拨了几个音。张英才说“你不要乱弹琴。”舅舅不管又拨了几下“你不是想知道,这琴的主人是谁么?就是我。”张英才一惊“那你干吗要送给明爱芬?”舅舅只顾说自己的“转正的事我不强迫你,我讲个故事,你再决定。十几年前,这个学校只有两个教师我和明爱芬。那年,学校也是分到一个名额。论转正条件,明爱芬比我强一大截。我就想别的门路,迅速和你舅妈结了婚。你舅妈品行不好,已离了两次婚,但她却有一个军官叔叔作靠山。明爱芬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为了证明自己比我强,明知无望,又刚生孩子,仍硬撑着要去参加考试,想在考分上压倒我。结果就是前几天余校长所说的,将自己弄废了。我一转正就调到了文教站,走之前,我不敢见明爱芬,就想将凤凰琴作为礼物送给她,让她躺在床上时有个作伴的。写好字后,又怕自己的名字会刺激她,就用小刀把它刮掉。我将自己的东西全拿走了,就只留下凤凰琴,我想老余见了一定会拿回去的。没想到它一直搁在这里。”张英才听完了说“这叫有得必有失!”舅舅说“你真聪明,我就是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张英才坐在桌子前不说话。舅舅说“我累了,先睡,你想好了就喊醒我。明天回去,还不知道你舅妈怎么跟我吵。”躺下后又补充“这次转正要两步棋一步走,明天就随我下山,一边到师范报到,一边办手续。别人都是九月份入的学,晚了赶不上考试,拿不到学分就麻烦了。”
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屋里不见张英才。舅舅开门一看,张英才独自靠在旗杆上出神。屋内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学校依然在升国旗,张英才要余校长让他亲手升一回国旗,他在笛声中一把一把地拉动绳子,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凤凰琴声。他忍不住回头一看,见舅舅和余校长在合作,弹奏着《国歌》。
张英才离开界岭小学时,大部分学生还未到校,这种天气余校长、邓有梅和孙四海都要到半路上去接学生,三人都为不能为他送行而感到不好意思。张英才将那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送给了孙四海。余校长将凤凰琴送给了张英才。应该,大家握手道别,各走各的路。张英才和舅舅下到半山腰时,遇见了邮递员。邮递员又给界岭小学送来了一麻袋信,还给了张英才一张汇票。看后,他对舅舅说“是报社寄来的稿费,一百九十三元。”舅舅说“真不少,比我一月工资还多。”他本想问问有没有姚燕寄给他的信,马上意识到问也是白问,又不能查,反正学校那些人会转给他的。舅舅忽然说“今后你要努力呀!那时,我总想,到了你们这一代人百事都好办了,没想到难办的事还有那么多。”正走着,身后有人喊。是叶碧秋的父亲,他要进城找活干。叶碧秋的父亲告诉他俩,余校长在举行葬礼那天,和那些孩子还没上学的家长都谈了话,大部分人的思想通了,表态说,过了年一定让孩子到学校里来。张英才的舅舅走累了,想歇歇,就让叶碧秋的父亲先走了
雪越下越大,几阵风劲劲地吹过,天空就乱舞起来。转眼之间,地上没白的地方就白了,先前白了的地方变得浮肿起来。张英才望着雪景,不免说了句“瑞雪兆丰年。”舅舅说“别浪漫了,快走吧,不然就下不了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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