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沉吟后,刘闳平静道:“父皇用人治事都是一等一的高明,知人善任,雄才大略,打匈奴、治诸侯、理财政、扩疆土,功绩之大,几乎可比肩列位先帝。”
“只是……”
刘闳略微停顿,目光平视前方,“过犹不及,父皇近些年急切了点。”
话音落下,身旁响起一道笑声。
老二直言不讳,刘据更无所禁忌,“二弟是想说,父皇只顾着打仗,致使民生疲敝,近年又频繁出巡、大修宫殿,以至于劳民伤财?”
“是的。”
刘闳神情不变,淡淡道:“即便兄长要将此番言语告知父皇,弟仍旧要说。”
嘿。
刘据咧了咧嘴,没在意对方口中的冷淡,反而说道:“修生养息是对的,父皇在位三十载,大汉百姓打了三十年的仗,户口凋零,上下疲敝。”
“经手的政务越多,对大汉现状越了解,我越赞成与民休息。”说到后面时,刘据脸上已无笑意。
刘闳诧异望来,盯着自家兄长看了半晌。
“怎么?”刘据回望向他,“为兄很像不惜民力、不知民间疾苦的储君吗?”
“奥,那倒不是。”
天子出巡、亲征期间,太子多次监国,可见天子对其信任程度,刘闳本以为父皇如此信任兄长,是因理念相同。
没曾想兄长却和父皇背道而驰……
齐王没有料到、看不透的事情很多,他正想着,下一个让他诧异的言语又来。
“二弟远离中枢,或许不知,父皇其实也清楚要与民休息。”
“嗯?”
刘闳皱了皱眉,疑道:“那为何……”
“那为何如今兵戈不止、劳民不休?”刘据替他接上话尾,顺便答道:“因为与民休息的任务,得我来。”
说这话时,刘据伸手指向自己。
刘闳眉头愈发紧蹙,思索片刻,他坐起身,对着刘据拱手一礼,“还请兄长解惑。”
刘据拔了根草茎,一边揪着一边回道:“父皇的雄图霸业没达成之前,他不会停下。”
“想休养生息,现在不行,只能等以后。”
得等皇位更替……
刘闳领会到了未尽之言,只是他心中依旧存疑,“既然父皇也知天下疲敝,兄长何不在今时今日便劝谏休养生息?以兄长储君身份,你开口,父皇不会不理。”
揪掉的草絮随风飘荡,刘据没有接话,过了会儿,方才随意问道:“二弟以为我当下的处境如何?”
兄长的处境?
刘闳不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司马、骠骑将军为兄长母族,车骑将军为兄长妻族,朝堂三公九卿,将近半数为兄长一系。”
“根基之大、之稳固,前所未……”
话到一半。
齐王忽然意识到了兄长为何提起这个话题,慢慢放缓了语调。
刘据接过他的话头,“我根基之大,势力之大,大到我心惊胆战,如此势力,却还未登基称帝,简直前所未有。”
放眼望去,朝堂遍布太子党。
不知从何时起,刘据猛然发觉,自己落入了和舅舅卫青一样的境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有左右朝野的影响力。
有庞大的影响力固然好,但配上一个储君的身份,这份影响力就要谨慎使用。
“二弟可知晓年前的朝鲜之战?”
“……知道。”
“那你可知朝鲜战局不利,骠骑将军临危受命时,我对他说,当慎之又慎,万不可拿灭国之功。”
这一次,刘闳沉默了。
他之前不知道此事,现在知道了,所以他沉默了。
纵观历史,越国诸咎、楚国商臣、晋国申生,无一不在上演君臣父子之间的恩恩怨怨。
先是君臣,后为父子。
以兄长如今的朝野势力,他动一动脚,朝廷都要抖三抖,可如此一来,将高坐龙榻的父皇置于何地?
“唉,父皇恐怕也未料想到今日处境吧?”
刘闳有感而发,替兄长境遇忧愁,刘据听了,却平淡道:“老二啊老二,你对我们的父皇太不了解。”
“今日之处境,就是父皇一手造就的,他就是想看看,我这个被逼入君臣父子监牢里的储君,会怎么做!”
话音一落。
刘闳先是愕然,随即便是惊疑不定,望向面色平淡、仿佛在说着寻常小事的兄长,不知为何,刘闳忽然遍体生寒!
父子父子,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呀!?
但仔细想想,这的确像是自己那位铁石心肠的父皇,能做出来的事情。
沉默良久,脸色泛白的刘闳拱手一礼,“劝谏父皇休养生息一事,是弟思虑浅薄了。”
“兄长不易。”
齐王虽年少,一颗仁慈悲悯之心却极为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