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这么一个难受又一如往常的日子里,由南越王宫废墟上重建的太守府内,忽有兴奋呼声响起:
“太守,天子使者已到!”
“迎。”
数道身影出得大堂,未走两步,便见几人在小吏的引路下,直往此处来。
“平南侯切莫多礼,先宣诏吧。”领头太监风尘仆仆,脸颊上尽是油汗,他止住虚礼,一边擦汗一边直接了当道。
“天使上请。”
“咳,元封二年,六月,天子诏,南海郡太守、平南侯李广利,为政一方,恪尽职守,多有功绩。”
“上闻平南侯文韬武略,特征其为前将军,领交趾郡卒、刑徒,整军备战,于仲秋之际,发兵昆明。”
“敬之哉。”
老太监匆匆念完诏令,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把诏令交到面前之人手上,“诏书多有溢美之词,咱家略去了一二,平南侯事后可细细观摩,还望勿怪。”
“岂敢。”
面色平静的李广利接过诏书,朝身边属官吩咐了一声,“给天使备好洗漱、吃食。”
宣旨太监一路南下岭南,舟车劳顿,心神俱疲,这会儿只想着把诏令匆匆念完,尽快交接了苦差事,好喘口气。
李广利也上道,吩咐人领着他们去了居所。
这头人刚走,同在堂内听旨的一人便大喜道:“太守,陛下是要再度重用你,翻身回京的机会来了!”
话音落下。
左右一众属官尽皆面露亢奋,神色狂喜。
可他们喜形于色,身为太守的李广利却无动于衷,神情依旧平淡,见状,屋内呼声渐渐停歇。
先前开口的蒲沧,看了看同僚,迟疑道:“太守,可是有什么不妥?”
自从李广利失势,攀附他的朝臣很多都被牵连,即便太子宫还没下手清算,他们一个个也自觉远离了朝堂。
或自请外放,或南下跟随。
前谏议大夫、现南海郡长史,蒲沧,属于后者。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皇四子一系翻身的曙光,平南侯为何不见喜色?
“等。”
李广利立于堂中,手握诏令,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旁人不知要等什么,不过他们并没有疑惑太久,半刻钟不到,一名宣诏队伍里的宦官,重返了正堂。
“见过平南侯,小的是奉协律都尉之命,这是信物。”宦官递上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示意核查。
李广利接过,只瞥了一眼便知无误,到了这时,他脸上才显出不一样的神情,目光沉郁,开口问道:
“此次诏令因何而起,是因为皇四子加恩?”
“还是其他?”
一听这话,左右属官顿时变了脸色,蒲沧心底一惊,经过平南侯这一问,他才恍然醒悟。
对啊,诏书任平南侯为前将军,不一定是陛下重新启用、翻身的信号,也可能是太子宫清算、设计的手段!
好在,宦官摇了摇头。
“任命诏书与皇四子无关,也并非圈套,陛下启用平南侯为将,据协律都尉猜测,是因领兵将领……”
说着说着。
他忽然收住声,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李广利微微挑眉,扫了一周,沉声道:“蒲沧留下,其他人自去做事。”
一众属官闻言,当即拱手,转身告退。
等旁人离开,宦官才拘着身子接着道:“近些年卫、霍两家势力与日俱增,陛下已心生忌惮,多有防范。”
“连续数次战事都是卫、霍麾下旧部领兵,据协律都尉所言,是陛下心生不满,遂启用平南侯。”
“他托小的带句话:秋季战事若胜,必能回京,当下乃绝佳时机!”
闻言。
扫除顾虑的李广利扯了扯嘴角,脸上终是浮现笑意,发自肺腑又时断时续,狂野狞厉,又极为遏制。
被流放岭南,在此地蹉跎四载,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李广利下意识摸向左肩,那里的痛处,每当阴雨天便发作的痛处,被人一箭贯穿肩膀所留后遗症的痛处。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隐痛都在提醒李广利,不要忘了长安,更不要忘了长安里的人和事。
说实话。
李广利很感谢霍去病,若没有他骠骑将军当年那神勇无匹的一箭,李广利哪有今日如此清晰的渴望?
他感谢霍去病呐!
每时!每刻!
火焰在心中烧,野望在眼中腾起,情绪激荡下的李广利,将诏书攥的绑紧。
“协律都尉建议,平南侯可趁发兵昆明之际,召回旧日门客、幕僚,纳入军中效力,攫取军功,借机重返朝堂。”
堂下,宦官低声道:“平南侯若向朝廷请命征调,陛下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