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霍直活得真的不错,账面上的钱随便用,附近偶尔的战乱又与他无关,在这里又是大权在握的最高行政长官,日子过得可谓既风光又滋润。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险些都被这种假象欺骗。可是,仇恨不能像开关那样说关就关,灵魂深处那个早已被时间磨砺得迟钝又麻木的疾症,总会在某个时刻狠狠地疼一下,疼得他想推翻面前真实的一切,使他经常为自己感到无以名状的悲伤。
他当然也祈祷过,不过已经记不起曾经为什么而祈祷。但现在如果让他祈祷的话,那他一定会天天祈祷铲除翁兆刚犯罪集团的时机快快来临。
日子就像江河,急流险滩之后,总会有相对舒缓平坦的流域,即使暗波翻腾,也是在水下,表面是看不到的。
转眼十八九年了,霍直就是这么度过的,把自己和简思叶都过成了四旬开外的中年人,老母亲也年过花甲。
好在他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没白过,除了他那张脸比同龄人略显沧桑之外,终于突现孕*育激情的简思叶实在看不下去霍母的孤单和企盼了,狠狠心,冒然将丈夫心底的仇恨刻意忽略,分别于2020年春天和2022年冬天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这小兄妹俩洁洁白白地来到人间,与仇恨和罪恶毫无瓜葛,可爱得像童话世界里来的,平添的是一家人的无限喜悦和隐隐作痛的矛盾。
有了孙子,霍直的母亲就是奶奶,有了儿女,简思叶就是母亲,霍直也成为了肩负巨大责任的父亲。面对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天使,谁还愿意谈及半个“仇”字?就连被仇恨包裹了十八九年的霍直母亲都和简思叶一样,宁愿选择做放弃仇恨的懦夫,也不想让复仇行动毁了一家人的幸福。
每每看着孩子那小小的手指、小小的脚趾,还有那精致的小脸蛋,霍直就知道他可以为他们去死。为了他们,他愿意在心口挨一颗子弹,愿意走进一栋即将被烧落架的房子。他们是他的一切,他不信教,但他却觉得自己得到了赐福。
2024年3月份的一天,一家人聚在小寨子里为儿子文浩过三周岁生日。简思叶怀里抱着刚满五个月的女儿文佳,满脸幸福地亲着女儿肉嘟嘟的小脸蛋,然后柔柔地看着霍直那深藏着苦涩的笑容说:“我想通了,生活的道路说起来很窄,实际上很宽。春节回江城时我就和我爸、我妈说好了,咱们啥都不管了,反正手里有钱,办新身份又不难,为了文浩和文佳,咱们全都去新西兰生活。在那儿谁也不认识,又没人打搅。”说完,简思叶拽上母亲的目光,又把两个小家伙的脸也扳向霍直,等着他点头。
霍直非常害怕妻子提起这个话头,他埋起脸,用面颊轻轻蹭着儿子的小脸儿,一声不吭。
这个话题就像一个灵敏的开关,隔绝着艰涩和希望。在肚子里憋了好几年,简思叶也没敢提,因为她知道这是霍家母子难以妥协的苟且,所以她才不顾大龄产妇的诸多弊端,想尽办法生孩子,以此做为软化仇恨的因素。现在霍直母亲面对两个孩子已经妥协了,她怎肯放弃需要巨大勇气才敢吐出口的话题。她讨好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以接受这个选择,为了……为了那个事儿,这么多年全是在阴影里熬过来的,多可怕!想想都叫人心里发颤。你拿自己的一切都不当回事儿。可是,那么不拿……不拿我们当回事儿是不对的,不管怎么坚持下去,怎么冒险,成功的几率都是渺茫的。就算成功了,为的也是……也是过去的事儿,还有别人的事儿,那么无所谓是不值的。”
看霍直还是不吱声,简思叶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走了的就别想了,想想活着的吧!看看我们这一对宝贝儿,看看妈,再看看你我,从咱们祖宗十八代一直算到猿猴那里,千秋万代,如果断掉任何一个环节的话,就不可能有我们了。多难得、多珍贵、多大的奇迹啊!为什么非要拿这么宝贵的生命和这么幸福的一家人去和那些与我们关系并不大的风险去拼呢?再者……再者,胜算还那么低,总不能拿自己当小白鼠,更不能去扮演螳臂吧?你也看到了,国内扫黑除恶如火如荼,但漏网的大鱼肯定还有,咱们冒不起这个险。”
霍直一声不吭,一直用面颊轻轻摩擦儿子娇嫩的脸蛋。但母亲和简思叶这两个最了解他的女人,都能读懂他那双沉默的眼睛里流淌的苦涩。
她们知道这个男人正在扮演一个不为人知又不被理解的角色,就像历史上所有正面的人物一样,这个角色是反功利的,但意义却伟大至极。
其实能做英雄的人都不傻,他霍直更是个睿智的男人,他知道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这个事实在父亲去世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但他灵魂深处就是要做那件对更多的人乃至全社会都有意义的事,就是要用一个正义的结果告诉后来人,既然父亲成为了正义的牺牲品,那么,捍卫正义就是我霍直的命。别人越是不敢做,我霍直越是要做。因为让大多数人不敢去抗衡的邪恶,足以说明其害无穷、势大无边。如果任其恶性循环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将是什么样子?人间还是人间吗?那简直就是五光十色、色彩斑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