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八百里,宫苑落叶...";
未时三刻的斜阳将太极殿蟠龙柱拉出鬼魅般的长影。张泓跪在丹墀下,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更漏声渐渐重合。武帝的赤舄停在他眼前时,一缕血丝正顺着龙袍下摆蜿蜒。
";张给事。";司马炎的声音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只是这';见落叶知秋';的典故,出自《淮南子》还是《吕氏春秋》?";
";回陛下...";张泓额头触地,";是太子见宫槐叶落,脱口而出的赤子之言。";
卫瓘跪伏在冰凉的青金石地砖上,看着太子批答的绢帛如烙铁般灼烧。那只碧眼青蝇仍黏在";拾落叶为炊";的墨渍上,翅翼颤动间折射出诡异幽光——二十年前曹丕御用的警笔蝇,此刻成了催命符。
他本就没醉,然这时候,他却又醒了,比醒着的时候更醒了。
“卫司空,你且当堂读上一读。”司马炎含泪的双眼却带笑意:“让群臣皆都辨别一下。”
卫瓘起身,醉意似有非有,却是断断续续的读了一遍。
";卫司空以为太子批复如何?";
武帝司马炎的声音从九重玉阶飘下,裹着五石散的药香。卫瓘抬头望去,玄色龙袍下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碧玉蝉——那是司马衷抓周时自己进献的祥瑞,此刻却像毒虫蛰在心头。
话音未落,治书侍御史庾纯突然出列,象笏直指卫瓘鼻尖:";司空当年醉抚御榻,今日又讽太子愚钝,莫非想效霍光故事?";
殿内哗然。卫瓘后颈冷汗浸透绯色官服,恍惚见贾允在群臣中冷笑——泰始六年洛水浮尸案的血腥气,突然漫过二十年光阴扑面而来。
记忆如刀劈开迷雾。永平元年那个雨夜,卫瓘长子卫密尸首从洛水捞出时,怀中那封未写完的奏疏:";贾允外示忠勤,内怀奸诈...";字迹被河水泡得模糊,唯";东宫危矣";四字如血刺目。彼时贾南风刚被立为太子妃,武帝掷碎玉如意怒喝:";卫卿是要离间天家骨肉?";
";司空大人!";中书监荀勖的冷笑将卫瓘拽回现实,";您当年献《平籴策》遭陛下训斥,莫不是怀恨在心?";
卫瓘浑身剧震。泰始八年那场朝会如在眼前:自己力谏广设常平仓,武帝却当众掷回奏疏,朱批";王莽遗风";四字烧穿竹简。此刻荀勖手中竟晃着当年那份奏疏,焦黄裂痕间渗出陈年墨臭。
";老臣...";卫瓘喉头腥甜,瞥见司马衷正在龙椅旁傻笑,杏黄蟒袍沾满糕点碎屑。贾南风隐在蟠龙柱后,金护甲有节奏地叩击柱面——每一声都似催魂鼓点。
“卫司空乃是忠臣,今醉之时偶有此举,确非其心。”
堂上大臣,忠心为国者,却都不愿就此看着卫瓘殒命。
司马炎嘴角微微一扬:“卫司空虽有毁言,朕念其忠心,今日醉宴,倒也无妨,朕见太子长进,心中无比喜悦。”
一边看着卫瓘,一边袖扫群臣:“各位爱卿,且莫纠缠与卫司空。”
嗯,他却为卫瓘求起了情,竟说的卫瓘无地自容。
退朝钟声里,卫瓘踉跄出殿。绯色官袍途遇秋风,片片朱砂染就的獬豸纹随风而逝。转角处忽见张泓垂首而立,手中捧着那卷染血的太子批答:";司空可知,这';拾落叶';三字的胭脂痕...";
话未说完,贾南风的轿辇已至。张泓迅速将绢帛塞入袖中,俯身时低语如刃:";邙山齐王问卫公,当年玉蝉可还鸣响?";
卫瓘如遭雷击。暮色中,他望向邙山方向——那些新起的坟冢里,埋着已故的齐王司马攸。
“贾南风岂能饶了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