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竟一时语塞……没办法,他本想说,胡彦也是他至亲兄弟,然而,连当日只是个行贿对象的柴常检都成了至亲兄弟,这胡彦乃是真正的老上级、老兄弟,却反而不好是至亲兄弟了;而且,他随即也愕然于胡彦被俘的讯息;最后反应过来,竟复又愕然于自己的愕然。
这不是脑子拧巴了,而是真的对自己感到不解。
放到以往,什么至亲兄弟,甭管真假,他是脱口就来,可现如今,自己居然要脸了?计较这些口舌上的分寸?
果然是首席当麻了。
实际上,徐世英都多看了张行两眼,他自然也晓得胡彦是谁。
过了许久,其人才缓过劲来,认真道:“你先回去,老胡那里且放心……临阵固然刀枪无眼,若他活着,自然治好伤与他自由,若他死了,我也要在战后操办丧事的。”
柴愈还能说什么,只是连连叩首。
小小插曲,却让张行放在心上了,当晚抵达新温城,自然忙碌开来,徐世英等人连夜去做侦查,马围、许敬祖这些人铺设参军-文书体系,张行也与轮换下来的头领们交谈,询问局势。
一番交谈下来,自然晓得,前方果然是一团烂仗,伤亡是不小的,只要是早早参战的,各营都有百人以上减员,只不过按照这些人叙述,关西人的伤亡不会比他们少,甚至更多一些,但都没有成建制的崩坏和伤亡,这是因为关西人兵力厚,而黜龙军也擅长多个营之间配合……对此,张行也是信的,反正徐世英应该也会有亲身观察;此外,他明显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是战意不减,有人觉得应该反复整理兵马在沁水两岸打下去,也有人觉得张首席来了,就应该收拢部队,往河阳决战,就没有人说要谨守不动的。
张行一一宽慰,复又往城内外营地里去查看伤员,慰问从淮北来的医生,包括与值夜的士卒交谈。
确定士气饱满,减员没有过度影响军心后,便回到城内,又与马围讨论补员事宜,乃是调度了颇多后备营往汲郡集结,最后又给邺城写了一封信……这才与秦宝一起探望了路上就知道还活着的胡彦去了。
三人相见,倒没有什么多余感慨,甚至气氛有些尴尬。
张行和秦宝只能先询问对方伤势,而胡彦则有些不知轻重的埋怨对方,难道不晓得自己在这里,如何让阚棱这种跟他有旧怨的外来户做先锋,平白挑起战事,闹得死伤?
于是气氛愈发尴尬。
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确实不知道胡彦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他张首席现在肩上扛的是快百郡的半壁江山,心里装的是千万军民,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不相干的关城守将是谁,又跟自己这边哪个将领有什么恩怨?
就这几天参战的,就有二十五个营,外面还有几十个营在打或准备打,哪个头领没有自己的故事?真要是计较这些,他脑子早就炸了。
甚至更进一步,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会安排人家阚棱后发?
开什么玩笑,人家阚棱是披坚执锐的为黜龙帮为大明奋战的,你胡彦私交再厚也是其他阵营的人!
秦宝先开口掰扯了几句,然后就坐在榻沿上的张行无奈开口:“胡大哥,现在咱们是两家,这话没法说,你若愿意降,我作为兄弟,自与你们做调解,如何?”
躺在榻上的胡彦因为失血面色发白,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冷静,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去看立在榻前的秦宝:“秦二郎,当日张三郎在东境造反,你跟他生死一般的交情,为何拖了两三年才去?”
秦宝尴尬一时,但还是正色回复:“因为我那个时候眼界不够,总觉得自家能出人头地,让老母宽慰,有宅子有钱粮,让妻子无虞,有马有枪,让自己驰骋,便足够安心……却忘了,这私人的苟安根本禁不住天下的动摇,一隅之地的平泰更是遮不住天下的流离苦楚,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帮着三哥安定天下。”
“剪除暴魏,安定天下,这些年也听出茧子来了。”很明显是因为伤势缘故,胡彦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便面色狰狞起来。“可见便是你,也只是想着安定天下,却因为大魏对你有恩,给了你安乐窝,所以没有想着剪除暴魏的意思……”
秦宝便要解释,却被胡彦勉力抬手阻止:“我晓得,你们有大道理,真说出来,我辩解不过,只是想借你的经历告诉张三郎,我的事情,可以比照着你当年的心思……张三郎,我比秦宝年长许多,家中妻儿老小也比他多许多,这种安乐苟且的心思,自然是他的多倍;更要命的是,司马二郎来到东都后,虽然人人都说他不能长久,觉得他没有前途,可这几年,却是东都之前十数年间最安乐的几年了……而这一加起来,便是我不愿挪动的心思,胜他当年十倍。”
秦宝当即沉默。
倒是张行装起了糊涂:“既然司马正如此正派,何妨请他将你家眷送来?”
胡彦看着张行怔了一下,不由失笑:“张三郎,你是真不懂假不懂……我壮年入东都,子女都在东都长大,东都如今又这般安乐……